琴边拊掌录：近世古琴逸闻丛话之四

本文发表于2009年5月号上海《音乐爱好者》。

琴边拊掌录
——近世古琴逸闻丛话（之四）

严晓星

“浦东三杰”彭、查、张

张子谦在上海浦东春江路十七号公茂盐栈工作了十六年，其间留意结识琴友。一九三四年某个秋日，一位相熟的上海中孚银行职员告诉他，办公室楼上的欧亚航空公司有一位会弹琴的先生，这让他很是欣喜，即去拜访，由此与查阜西一见如故。查阜西又介绍他认识了挚友彭祉卿。其时张子谦在盐栈的住所颇为宽敞，索性邀请查、彭二人搬往同住。三人工作之余切磋琴艺，欢若平生。
查阜西擅弹《潇湘水云》，全曲弹完约十二分钟。张子谦从其学，但他秉性略急，弹琴亦速，这首曲子，两人对弹时还好，让他独奏，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十二分钟的时值，甚至竟有七八分钟了事的。久而久之，张子谦也不免暗自着急，成了心病，一天半夜里，他忽然头顶被子，踉跄走出卧室，口中嚷嚷：“我弹到十二分钟了！我弹到十二分钟了！”
其时三人与琴坛往来颇多，次年又有查阜西弟子庄剑丞发起的怡园之会，极一时之盛，今虞琴社的组建也已提上日程。他们三人渐渐地被琴友们称作“浦东三杰”，并以他们各自最擅长演奏的琴曲——《渔歌》、《潇湘水云》、《龙翔操》——作为他们的别号：彭渔歌、查潇湘、张龙翔。这三个人，加上沈草农、吴景略，成为后来今虞琴社的核心，也是南方琴坛的中坚人物。（张子谦《操缦琐记》、戴晓莲《深切怀念我的长辈、导师、著名古琴家张子谦先生》、许国华《为君一挥手如听万壑松》、见闻）

张子谦（1899—1991），江苏仪征人。少年时岁学琴于孙绍陶。一九二四年移居上海。参与发起今虞琴社，编辑《今虞琴刊》。一九五七年后被上海音乐学院聘为古琴兼课教师。“文革”后出任今虞琴社社长。擅弹《梅花三弄》、《平沙落雁》、《龙翔操》。著有《操缦琐记》、《古琴初阶》（与沈草农、查阜西合著）。
查阜西（1895—1976），江西修水人。三十年代初在上海发起组织今虞琴社，一九五一年后领导北京古琴研究会从事古琴音乐的学术探讨和演奏实践。曾先后去美国、日本、苏联从事音乐交流。著有《查阜西琴学文萃，》编纂《存见古琴曲谱缉览》、《存见古琴指法谱字缉览》、《历代琴人传》，主编《琴曲集成》。
彭祉卿（1891—1944），名庆寿。江西庐陵人。承袭家学，精通琴道。尝从杨时百学琴。一九一五年与顾梅羹创立愔愔琴社。有《桐心阁指法析微》等。

吴景略书肆访琴友

一九三○年，吴景略开始学琴，老师是一位客居常熟的天津琴人王端璞。可甫学三个多月，初知古琴的基本指法与技巧，能弹《关山月》、《慨古吟》、《静观吟》、《湘江怨》、《醉渔唱晚》等数首中小琴曲，王端朴便去吴江县任官了。师授既断，吴景略热中不减，便根据琴谱按弹，力学不辍。他也希望能多多结交琴友，得到教益，可是，人海茫茫，这点求友之声实在是太微弱了。
吴景略常在礼拜天去上海的旧书肆寻觅古谱，他由此想到，其他琴人也需要琴谱，于是就在旧书肆打听常来光顾买琴谱的都是哪些人。这一招果然有效，书肆的伙计说有一位徐少峰医生会弹琴。他当即登门拜访，不巧，徐少峰去了外地，他等不及，写了一封信追到外地。徐少峰被吴景略的诚恳所感动，回信结纳，大约他一时不能回来，又请友人李明德先去回访。
李明德到常熟后，给吴景略弹了《梅花三弄》。吴景略在旁边一面听，一面强记节奏和特点。晚饭后李明德说：“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来。”他走后，吴景略拿出纸笔，照着琴谱指法，配上李明德《梅花三弄》的节奏。终于找到了琴友，吴景略兴奋得一夜没睡，把整首《梅花》都弹了下来。第二天，李明德听到他演奏出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梅花》，惊讶地说：“你根本不需要老师，你是无师自通的琴人，天才。”
随后，李明德把吴景略引荐给李子昭、查阜西。从此，吴景略的琴友越来越多，转益多师，琴艺也越臻精妙。追溯源头，还是多亏他想出了去书肆访琴友这个主意。（伊鸿书《琴坛巨挈一代宗师》、吴宁《忆故人》）

吴景略（1907—1987），江苏常熟人。少时从师学习琵琶、三弦等乐器。一九三六年参加今虞琴社。一九五四年任中央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研究所通讯研究员，并任教于民乐系。一九八○年任北京古琴研究会会长。擅长《梅花三弄》、《渔樵问答》、《潇湘水云》等，发掘整理了《广陵散》、《胡笳十八拍》等古代琴曲。
李明德（1899—约1944），广东三水人。中国肥皂公司职员。尝从吴浸阳学琴。能弹《秋塞吟》、《醉渔唱晚》等二十余曲。

张味真留意听琴者神色

教育家徐道政少嗜丝竹，有一天，访马一浮于湖上寓庐，见案头横一古琴，很是爱好。隔了一年，古琴家张味真恰巧到杭州来，他就去拜访。张味真为他弹了《平沙落雁》和《归去来兮》，泠然飒然，为之意远。他听了，问：“我能不能向你学习，是否学得会？”张味真说：“可以。”再问如此说的依据，张味真回答：“你听我琴，神凝志专，悠然有所领会，那就不难入门而窥堂奥。”徐道政立刻北面受业。
学了若干时，徐道政欲自购一琴。张味真说：“据说万宝斋有张古琴，因为缺了弦，未审其音，善弹琴的大休上人没有买。”遂同去一观。那琴名“韵磬”，张味真用笔管扎弦，键于凤沼，试其音，果然不同凡响。斥十二金买归，示马一浮，马一浮大为赞赏，说：“察其断纹，是五百年前古物无疑。”徐道政后来还作了篇《得古琴记》以志喜。（郑逸梅《南社丛谈》）

徐道政（1866—1950），字平夫。浙江诸暨人。光绪二十九年举人。南社成员。曾任浙江第六师范校长。精于书法。著有《中国文字学》，主编有《诸暨诗英》。
张味真（1881—1967），原名冶，号诧园老人。浙江嵊县人。年青时学琵琶于金宪俊，学琴于开霁和尚。肄业于上海震旦大学。先后任教于天津南开大学、北京高等师范等校，曾任《东方杂志》编辑主任。一九五三年起为浙江省文史馆员。在北京任教时，在《音乐杂志》上刊有《中乐复音古证》、《音气古说》。

杨时百被讥“狗挠门”

古琴的吟、猱之法，各谱历来歧义甚多。杨时百有心改变这一状况，而欲求统一，便在著述中规定了吟猱的摆动次数与摆动幅度，兼以图示。然而他发明的四行谱却又无法容纳吟猱的板拍与转数，以至无法推广。
实际上，吟猱的轻重缓急、次数幅度，都要视不同曲情而定，硬性定死，不免笨拙。不要说当时的西乐家讥刺杨时百的吟猱是“狗挠门”，就是杨时百的弟子管平湖，也没有完全按照他规定的吟猱之法去弹琴。倒是他的另一位弟子、化学家虞和钦写了本《〈琴镜〉释疑》，为他著作中关于吟猱的矛盾作了些解释，但也不能令人信服。当时就有人说杨时百弹琴是“有规范，无技巧”，查阜西则说虞和钦的《释疑》是“有好心，不逻辑”。（杨时百《琴镜》、查阜西《〈琴曲集成〉第二辑九十八种原书据本提要》）

虞和钦（1879—1944），名铭新，字和钦，浙江镇海人。早年致力于物理、化学研究，先后筹办灵光造磷厂、科学仪器馆、理科传习所、《科学世界》期刊。光绪末留学日本，回国后从政。民国时任山西、热河省教育厅长、西北军财务委员等职。晚年创办开成造酸公司、开明灯泡厂、葡萄糖厂。有《和钦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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